第五十七章 - (第2/2页)
绿醉生梦死,仿若仙河之外的极乐境,纵是常人一瞥,亦足以心驰神往。 纪殊轻轻吐息,他从未涉足这样的地方,可少时也曾听过家中仆人的闲言碎语,他的生母本是秦淮画舫上的一名歌女,后来得纪正霆垂爱,赎了身北上,嫁与他为妾,最后难产不治,身死异乡。 正胡思乱想着,船夫已道了声“到了”。 “哟,还是个生面孔。”纪殊初登上画舫,便有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拥而前,巧笑倩兮:“爷,瞧瞧想玩什么。” “我找人。”纪殊冷淡道。歌女们这时才见他挺着个大肚子,笑容敛了大半,又纷纷散去,唯有方才领头的女子还未离去,只问他:“你找谁?” “赵琮。” “找赵大爷?”女子睨了他一眼,转身领路,纪殊便跟在她身后。不多时,进了船舱,里边更是一派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赵爷在楼上。”那女子回头朝他挑了挑下巴,纤手轻扶着栏杆,又问:“你是赵爷什么人?”赵爷算是这儿的常客,可都道赵爷未曾婚娶,怎么突然有个身怀六甲的男子找上门? 纪殊知道她所思为何,莞尔一笑:“我们二人只是故交,但因急事有求于他,便厚着脸皮找到这儿罢了。” 女子朱唇微启,了然颔首,便领他上了楼。楼上设雅阁,女子停步于“玉堂春”门前,冲纪殊道:“你在外边儿等着。” 纪殊颔首:“你告诉他我姓纪,他清楚的。” 女子应了一声,轻叩三下,推门便进了。 舫内一陈一设皆是华贵,墙上挂着恩客所赠的前朝仕女图,手边摆的是景德名窑出的青釉玉瓷瓶,就连门窗都是精雕细琢,每一扇都刻有典故一则——如当垆卖酒,王质烂柯……耳边更是有管弦萦绕,歌女柔柔唱着“香靥凝羞一笑开,柳腰如醉暖相挨”,再有依红偎粉,软香入怀,亦难怪文人墨客也多有流连。 眼下事事糟心,纪殊并无闲心细细欣赏。不多时,门又被推开,他微微抬眼,站在面前的便是赵琮。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赵琮,身着玄色描金劲装,底面绣云鹤暗纹,灯光流转间时隐时现,彩云戏鹤,翩然如生;外罩一件绛色轻纱,腰束长穗衔麒麟玉钩,手持一柄林涧山水檀香扇,长发利落地高束,眼角眉梢染上几点醉意,比诗礼贵胄多一分风流,比膏粱纨绔多一分矜贵,举手投足间,任是无情也动人。 自翩翩少年时,赵琮为人处世便比同龄孩子更为审慎老成,由是在纪殊眼里,他一直如兄长般亲和温润,又似长辈一般稳重可靠,一时间在这样的场所见到赵琮如此这般,纪殊竟有些无所适从。 仔细想来也并无甚可奇,赵琮身为朝中京官,又任职户部,不免要与文武百官周旋,出入声色场所亦是常事;再而歌女妓者最是多闻,往往京城秘辛、风起云涌,便藏于推杯换盏的一颦一笑间。 赵琮寻了一间空房让他休息片刻。房中无窗,凉风拂面,雨落如烟,满江风月皆收眼底。他见纪殊面色略有苍白,蹙了蹙眉,声音颇有些低哑:“怎么亲自到这种地方来。” 他见过他少年时,明眸皓齿,鼻尖圆而翘,笑起来时乖巧又狡黠。少年的身段最是柔软,亦最是诱人,肩宽腰窄,骨肉匀停,静似青竹挺立,动如风柳盈盈,倚窗提笔托腮,便是入画之景。 他亦见过他出嫁那日,春山染黛,胭脂淡抹,一点绛唇腼腆轻抿,眉眼笑意纯粹而不着纤尘。银钗金钿,翟冠霞帔,锦缎朱衣艳似火;鎏金边,鸳鸯纹,双凤追彩云,腰间一掐,羡煞多少来宾。 那般流光溢彩的动人,也曾如惊鸿照影,照入梦中。亲眼所见之后,竟还更惊艳几分,纵是多看一眼,都心痛得仿若凌迟。 哪堪想象,此刻的纪殊,眼底青黑,面容憔悴,唇白得似无血色,肩头衣衫被雨浸润大半,湿发散乱贴在颊侧,一手吃力地抚着高隆的腹丘,一手暗暗攥紧了衣角,笑得狼狈而无奈:“万嵎……遭人构陷,昨夜被羁押入狱,待查决劾。我也没有其他的门路,只能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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