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艳 天宫风流】(5) (第2/2页)
原文:郭生京都人,年二十余,仪容修美。 一日薄暮,有老妪贻尊酒,怪其无因,妪笑曰:「无须问。但饮之自有佳境。」 遂径去。 揭尊微嗅,冽香四射,遂饮之。 忽大醉,冥然罔觉。 及醒,则与一人并枕卧。 抚之肤腻如脂,麝兰喷溢,盖女子也。 问之不答,遂与交。 交已,以手扪壁,壁皆石,阴阴有土气,酷类坟冢。 大惊,疑为鬼迷,因问女子:「卿何神也?」 女曰:「我非神,乃仙耳。此是洞府。与有夙缘,勿相讶,但耐居之。再入一重门,有漏光处,可以溲便。」 既而女起,闭户而去。 久之腹馁,遂有女僮来,饷以面饼、鸭臛,使扪索而啖之。 黑漆不知昏晓。 无何女子来寝,始知夜矣。 郭曰:「昼无天日,夜无灯火,食炙不知口处;常常如此,则桓娥何殊于罗刹,天堂何别于地狱哉!」 女笑曰:「为尔俗中人,多言喜泄,故不欲以形色相见。且暗中摸索,妍媸亦当有别,何必灯烛!」 居数日,优闷异常,屡请暂归。 女曰:「来夕当与君一游天宫,便即为别。」 次日忽有小鬟笼灯入,曰:「娘子伺郎久矣。」 从之出。 星斗光中,但见楼阁无数。 经几曲画廓,始至一处,堂上垂珠帘,烧巨烛如昼。 入,则美人华妆南向坐,年约二十许,锦袍炫目,头上明珠,翘颤四垂;地下皆设短烛,裙底皆照,诚天人也。 郭迷乱失次,不觉屈膝。 女令婢扶曳入坐。 俄顷八珍罗列。 女行酒曰:「饮此以送君行。」 郭鞠躬曰:「向觌面不识仙人,实所惶悔;如容自赎,愿收为没齿不二之臣。」 女顾婢微笑,便命移席卧室。 室中流苏绣帐,衾褥香软。 使郭就榻坐。 饮次,女屡言:「君离家久,暂归亦无妨。」 更尽一筹,郭不言别。 女唤婢笼烛送之。 郭仍不言,伪醉眠榻上,——之不动。 女使诸婢扶裸之。 一婢排曰:「个男子容貌温雅,此物何不文也!」 举置床上,大笑而去。 女亦寝,郭乃转侧。 女问:「醉乎?」 曰:「小生何醉!甫见仙人,神志颠倒耳。」 女曰:「此是天宫。未明宜早去。如嫌洞中怏闷,不如早别。」 郭曰:「今有人夜得名花,闻香扪干,而苦无灯火,此情何以能堪?」 女笑,允给灯火。 漏下四点,呼婢笼烛抱衣而送之。 入洞,见丹垩津工,寝处褥革棕毡尺许厚。 郭解履拥衾,婢徘徊不去。 郭凝视之,风致娟好,戏曰:「谓我不文者卿耶?」 婢笑,以足蹴枕曰:「子宜僵矣!勿复多言,」 视履端嵌珠如巨菽。 捉而曳之,婢仆于怀,遂相狎,而呻楚不胜。 郭问:「年几何矣?」 答云:「十七。」 问:「处子亦知情否?」 曰:「妾非处子,然荒疏已三年矣。」 郭研诘仙人姓氏,及其清贯、尊行。 婢曰:「勿问!即非天上,亦异人间。若必知其确耗,恐觅死无地矣。」 郭遂不敢复问。 次夕女果以烛来,相就寝食,以此为常。 一夜女入曰:「期以永好;不意人情乖阻,今将粪除天宫,不能复相容矣。请以厄酒为别。」 郭泣下,请得脂泽为爱。 女不许,赠以黄金一斤、珠百颗。 三盏既尽,忽已昏醉。 既醒,觉四体如缚,纠缠甚密,股不得伸,首不得出。 极力转侧,晕堕床下。 出手摸之,则锦被囊裹,细绳束焉。 起坐凝思,略见床棂,始知为己斋中。 时离家已三月,家人谓其已死。 郭初不敢明言,惧被仙谴,然心疑怪之。 窃间以告知交,莫有测其故者。 被置床头,香盈一室;拆视,则湖绵杂香屑为之,因珍藏焉。 后某达官闻而诘之,笑曰:「此贾后之故智也。仙人乌得如此?虽然,此亦宜甚秘,泄之,族矣!」 有巫常出入贵家,言其楼阁形状,绝似严东楼家。 郭闻之大惧,携家亡去。 未几严伏诛,始归。 异史氏曰:「高阁迷离,香盈绣帐;雏奴蹀躞,履缀明珠:非权坚之滢纵,豪势之骄奢,乌有此哉?顾滢筹一掷,金屋变而长门;唾壶未干,情田鞠为茂草。空床伤意,暗烛销魂。寒颦玉台之前,凝眸宝幄之内。遂使糟丘台上,路入天宫;温柔乡中,人疑仙子。伧楚之帷薄固不足羞,而广田自荒者,亦足戒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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