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1/1页)
“大孙子,”爷爷放下柳条筐,喘著粗气,追赶到小树林里,看到我在一块块石碑前发楞,爷爷拽了拽我的手臂:“走吧,大孙子,一个乱坟岗子,有什么好看的,走吧!” “爷爷,人死了,都埋在这里吗?” “是的,”爷爷非常肯定地答道:“我们这疙瘩的人,死了,都埋在这里,以后,爷爷死了,也得埋在这里!嘿嘿,这辽河边的所有人,谁也跑不了,折腾来,折腾去,早早晚晚,都得埋在这辽河边!大孙子,” 说著说著,爷爷有些激动起来,他拉著我的手说道:“大孙子,到这来,”爷爷将我拽到两个小土堆前,他一边指著土堆前的石碑,一边按我的脑袋:“大孙子,快跪下,给你大太爷、二太爷,磕头!” 咕咚——,平日里对我疼爱有加的爷爷,连抚摸我的时候,都不敢用太大的气力,对待我,彷佛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时时刻刻都是小心奕奕的,可是现在,在两座平平常常的小土堆前,爷爷突然猛一用力,逆发出一股我无法想像的力量,不容分说地将我按跪在两座小土堆前,我跪在两座土堆前,怔怔地看了看石碑上的字迹:张××之墓,祖籍山东莱州! “大伯,爹,” 爷爷语音颤抖地说道:“你们的重孙子,给你磕头来啦,……,老张家后继有人了!” 说著,爷爷开始按我的脑袋:“快啊,快啊,大孙子,给大太爷、二太爷,磕头!” 咕咚—,咕咚—,咕咚—,在爷爷干干巴巴的手掌按压之下,我稀里糊涂,极不情愿地给两座小土堆磕了三个大响头,末了,爷爷爱怜地将我拽了起来,我仍旧望著两座小土堆,若有所思,可又说不清楚思忖了一些什么,听到爷爷的呼唤,我瞅了瞅两座小土堆前的石碑,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门,问爷爷道:“爷爷,那,你死了以后,在你的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哦,” 听到我的问话,爷爷不假思索地答道:“哦,这,还用问么,祖籍:山东莱州!” “那,爷爷,以后,我呢?等我死了,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嘿嘿,” 爷爷禁不住地大笑起来,轻轻地掐了一把我的小脸蛋:“小兔崽子,可别胡说,你离死,还远著呢!再说啦,那个时候的事情,爷爷可就说不准喽!” “唉——,”爷爷重新背起沉重的柳条筐,感慨道:“人啊,就像眼前这庄稼一样,在这辽河边上,一茬一茬地生、生啊,又一茬一茬地死啊、死啊,生生死死,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呶,呶,” 胆小如鼠的老姑闻言,拼命地摇晃著小脑袋瓜:“不,不,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怕死,我不想死!” “嘿嘿,”爷爷拍了拍老姑的脑袋瓜:“好的,好的,俺老 女不死,俺老 女不死,总也不死,总活著!……” “汪,汪,汪,……”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提前溜回了家,此刻,正端坐在院门口,见我们且走且聊地走过来,它摇著尾巴,不停地冲我们汪汪著。 “三叔,”还没走进院子,我便看见三叔手里夹烟卷,站在院子里,正笑吟吟地望著我,我喜出望外,像一支幸福的小燕子,欢快地飞进院子里:“三叔,三叔,” “哈,”三叔啪地丢掉烟蒂,双臂一张,非常轻松地将我抱了起来:“大侄子,我大侄子来喽!” “嘿嘿,” 爷爷指著三叔身后一个年轻人说道:“大孙子,他,是你老叔!” 年轻的老叔很是腼腆,冲我微微一笑,便低垂下头,抡起铁锄,忙活起来。 “哽——,哽——,哽——,……” 早已是饥肠漉漉的大黑猪,哼哼叽叽地尾随在爷爷的身后,拼命地高抬起肥实的大脑袋,伸出腥红的长舌头,企图拽扯住柳条筐里的嫩草。 “哽——,哽——,哽——,……” 哗啦——,爷爷身子稍稍向后一仰,哗啦一声,柳条筐滚落到了地上,大黑猪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一头扑到嫩草堆上,哽哽哽地啃嚼起来。 爷爷喘了口气,抹了抹汗水,坐在一条小木凳上,盯著大黑猪对我说道:“唉,真不容易啊,大孙子,养头猪真不容易啊,现在这光景,特别困难,人都吃不饱啊,猪就更没有什么好喂的啦,为了养这头猪,爷爷天天都要到辽河边打猪草,唉,细细想来,这头大黑猪也真够可怜,长这大了,还没吃到一粒苞米呐。嘿嘿,” 爷爷抚摸著大黑猪的肥胫,继续说道:“它已经三百来斤喽,到了腊月,就能长到四百多斤,” “哈,大孙子,今天春节,爷爷给你杀年猪,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嘿嘿,”望著埋头狂嚼滥咽的大黑猪,我调皮的本能又显露出来,我顺手抓起一根柳条枝,顽皮地抠扎著大黑猪的肥屁股。 “哽——,哽——,哽——,……” 大黑猪摇了摇小尾巴,不耐烦地哼哼著:“哽——,哽——,哽——,…” 大黑猪不愿忍受我无端的骚扰,丢掉所剩不多的嫩草,甜嘴巴舌,极不尽兴地溜到奶奶家的后院,我也穷追不舍、死皮赖脸地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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