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18 (第5/5页)
而那一路上大段大段的沉默,却让我在破车上坐立难安。 记得瞪视着周遭无边的黑暗,我一口气要憋上好久。 风从新翻的土壤缝隙中窜起,拂过我汗津津的脑门,抚起母亲黑亮的长发。 偶尔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宛若夏夜池塘边转瞬即逝的萤火虫。 也只有到此时,我才会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 路灯一如往日般木讷,环城路一如往日般漫长,我苦心经营的如簧巧舌却再 也找不回来了。 我不说话,母亲也不说,她像是十分享受这难得的清净。 有一次她突然爆笑起来。 我问咋了。 她嘴上说没事,自行车却抖得七拐八弯。 直到家门口,她才问:「你一口气憋多长时间?」 我装傻说:「啥?」 她笑得直不起腰:「听你都不带换气儿,老这样还是回去练长跑得了。」 终于有一天,班主任对我说:「跟你妈商量好,要住校就住校,要回家就回 家,你别三天两头来回跑嘛。」 理所当然地,我卷铺盖滚回了家。 这为呆逼们的嘲讽术又增添了一道符咒。 而先前头上的豁口已经为我赢得了一个老秃逼的绰号。 该绰号如此响亮而又落落大方,以至于去年春节同学小聚时,大家说的 句话都是:操,老秃逼来了。 如果说这个秋天有什幺骇人听闻的大事,那就是女教师厕所偷窥事件了。 在与受害者的丈夫同场竞技两圈后,嫌犯王伟超终被擒获于新宿舍楼肮脏的 被窝里。 据说当时他脚上的回力鞋都没来得及脱下来。 王伟超为此获得了一个记大过处分,理由嘛——夜不归宿。 秋天结束之前,邴婕也消失不见。 听说是去了沉阳。 对此我几乎毫无觉察。 直到有一天发现好久没见过她,我才一阵惊慌失措。 于是大家告诉我邴婕转校了。 他们惊讶地说:「你竟然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 我只知道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学校附近的八路公交站台。 我蹬着破车到邮局取最新一期的。 远远地,她就朝我微笑,洁白得不像话。 我慢悠悠地骑了过去,就像慢悠悠地驶过了苍白而粗鄙的青春期。 我目不斜视,以至于再也记不起她的模样。 陆永平再没到过家里来,至少在父亲出狱之前。 倒是张凤棠来过一次。 记得当时大豆还晾在走廊下,每次我经过时它们都要噼啪作响。 张凤棠给爷爷奶奶提了两兜鸡蛋,说是农忙要注意身体,然后就拐到我们院 里来。 我正呆在厨房吃饭,客厅的说话声却听得真真切切。 张凤棠在为上次的事道歉。 她说自己大的没有大的样,真是不会做人。 我亲姨前脚刚走,奶奶就跑了过来。 犹豫半晌,她压低声音说:「凤兰啊,你该不会真对不住和平了吧?」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下午,神使鬼差地,我跑到村祠堂打球。 正飞扬跋扈,勐然瞥见母亲打养猪场方向而来,我突然就一个激灵。 顾不得球场上的吆喝声,我立马钻到了人群里。 然而条条大路通罗马,方向又能说明什幺呢?后来养猪场我也去过一次,这 个巨大的扁平建筑不知何时已空空荡荡。 只有那些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窗提醒我,这里曾经存放过某样东西。 而那辆烂嘉陵又是何时不见的呢?我死活想不起来。 陆永平好像再没骑过它。 在以后的岁月里,偶尔我眼前也会浮现出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 还有那些雨夜,它醉汉般卧倒在梧桐下的泥泞里,被雨滴敲打得叮叮作响, 恍若地底的知了猴又要倾巢而出了。 记得拆线的第二天,母亲给我洗头。 她抱怨我的头发真是臭不可闻,洗发水打了一次又一次却老是不起沫。 当顺脸而下的水终于没有那股咸味时,母亲才算心满意足。 她转身去给我取毛巾,因为隔着澡盆,不得不弯下了腰。 我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就看到了她噘起的屁股。 一时间,脑后的伤口又不可抑制地跳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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