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2/2页)
青少神,隨著他前頭的紅漠之主,赭王赤猙灰刃,正往湖岸不遠處的一座幽塔走去。 還有些距離,少神抬起頭,便能見著塔上窗戶裡邊,母親那雙映著灰濛天光的眼神。 他父親,是當今紅漠猙獸一族,前頭赭王灰刃已逝的弟弟,玄王弋獵;而母親,則是這白鹿神,樹谷星瑤。 而他卻隔了代,似他祖母,生來,取了火鳳之形。 五百年如一日,他母親星瑤,總在窗邊望著遠山,她知道遠山後頭,即是龍谷,而龍谷後頭,又是群山環繞,川泉泠泠,那處,仙界喚鹿嶺,是她的家鄉。 近塔之處,嚴嚴圍著一圈守塔獸兵,獸兵長向灰刃與少神致意。命人拉開了沉沉的塔門,將一連串鐵鍊震得叮噹作響。 「子冀。」他母親在窗邊早見到了他們,已在門邊等著。卻只向他招呼。 灰刃並不介意,想是早也習慣了。 少神喊了聲娘,跟著灰刃進塔。而星瑤,早已將他想要的東西擱在桌上。一如往常,他幾步上前,取過了桌上一本破舊的藍皮小書,坐到一旁便讀。書封上,落了三字。 灰刃望了一眼,也沒說什麼。這鹿嶺的玄學,他並不大懂,從前翻了幾翻,也不覺得有甚麼妨礙。 他逕自在案邊坐下,擱了酒罈上桌,要星瑤同她喝酒。 這星瑤懷胎親生的兒子,和她說起來,沒有多少情感。 無論是他父親弋獵,還是這灰刃,都不是她丈夫,且還是她心裡頭永不會忘的至恨。 五百年前的仙界之亂,他們讓獸兵剿平了鹿嶺,在她鹿嶺崇高的神丘上,圍殺她父王母后,而她,屈辱地讓獸兵肆虐過一回又一回,本該是她丈夫的人,在旁看著,卻降了弋獵。那人,如今是鹿嶺王。她呢。 她困在這紅漠高塔中,幽居了五百年。 從前這塔裡,只有火把、刑具、和形形色色的獸兵。弋獵將她擄到紅漠,輾壓她一顆早碎盡了的心,將她的自尊踩成一團泥巴。她不分日夜,讓人剝了衣裳,光怪陸離的異獸原身,以各種濕黏捆纏,戲謔凌遲她。有時她午夜夢迴,彷彿還能聽見自己的慘叫夾雜群獸猙獰的笑聲,迴盪在塔裡。 讓那毫無人性的獸性摧殘,她和這少神子冀,又能有多少親情。 唯一的慶幸,是那段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她生產之時,已是赭王灰刃掌權,孩子一出生,便讓人抱了走,她並不太在意。事實上,她漸漸對身旁諸事都不在意。 而她的塔裡,灰刃來過後,沒了火把刑具,多了正常宜居的擺設。後來,又讓她擁有些鹿嶺舊物,以遣懷鄉之情。 再後來,她且同灰刃有了兩個孩子。 這麼些時日,灰刃屢次讓她以接受紅漠后位換自由,她卻不能接受這毀滅她家園的赤猙勢力,更不能接受自己向他妥協,即使如今的赤猙氏,待她溫柔,即使,他比起從前的伊人,早也更像夫君。 而子冀大了些,灰刃讓他來見她。 但比起見她,子冀似乎更喜歡她這處的書,鹿嶺太上真境的學問。那是他在紅漠少主的日常修習裡碰不著的東西。或許,也是那講究萬物無差的道理,才讓他並不若兩個弟弟,嫌棄她這半為囚的母親,還肯喚她一聲娘。 「最近,我要整兵駐軍龍谷。」灰刃起手替兩人倒了酒,逕自豪乾了一杯:「翼山若是插手,這趟,說不定回不來。」 見星瑤不答話,他且又笑了笑:「對妳而言,該是喜訊?」 星瑤蹙起眉,一聲若有似無的沉嘆,她起身走回窗邊。 「兒子們太小,若有閃失,我打算,讓子冀接位。」 「那都是你紅漠的事。」星瑤一陣抑著的憤怒,打斷了他。 龍谷震得她心煩,逼她不得不想起早放棄去思念的人,和那些一扯動,還痛得劇烈的傷。 「那麼,妳的事聽麼?」灰刃說著,往桌上放了串透著谷老仙氣的玄鐵色細長鑰匙。 星瑤聞聲,略帶震驚的轉了過身子,望了鑰匙一眼,又望向灰刃。 「弋獵舊部,同我手下,都肯聽子冀,對妳來說,這裡還算安全。但」他一笑起身,拾起鑰匙,走到星瑤身旁。「我和自己打個賭。」 他牽過她的手,掌上運咒,星瑤雙腕隨之現出了兩圈玄石手環。一直以來,這對環用來鎖她靈力,雖是弋獵安上的,灰刃卻也沒拿下來過。 「打賭?」星瑤喃喃問了聲。 灰刃淡淡一笑:「我若打得贏他,便還妳一個鹿嶺王位。或者,妳也可以就這麼回去找他。總之,妳自由了。」他說著,將那玄環拆了下來。 星瑤震驚的眼閃閃爍爍,她等了五百年,等到恨,恨到絕望,透了、淡了,早也放棄的什麼自由,卻忽然這麼臨到她。 「你。」她顫著聲,想說些什麼,卻好像丟失了所有字句。 「子冀,走吧。」灰刃淡淡轉身,喚了喚那少神,笑道:「你恐怕得說服你娘,把那本書留給你。」 望著他二人離開,星瑤靜靜感受著掌間緩緩流轉起的仙力,卻不知怎麼的,那玄環,好似還帶在她手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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