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烬落(二) (第2/2页)
亮光却越发近了,银瓶隐约看出是一队侍卫打着黑丝网罩着的红纱灯笼,簇拥着个披鹤氅的男人。虽看不清眉目,可这样的规制,又是往这个方向,自然只能裴容廷! 她心里轰然一声,口不择言低叫道:殿下行行好,把我放下来罢!准是我们大人回来了! 可祁王的笑意愈发深了。 他甚至把银瓶搂在了怀里,任由她浑身发抖,拼力挣扎,直到裴容廷也察觉出前面的状况,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三四柄大纱灯照得眼前恍如白昼,可那竹林上头还是乌夜沉沉的碧落。裴容廷站在明与暗,灯火与黑夜之间,石青排穗鹤氅直直从他身上挂下来,更显出列翠成松的挺拔。 他认出了祁王怀里扭着脸儿的姑娘竟是银瓶,一时震得煞住了脚步,蚀骨剜肉般盯向了祁王。 祁王笑道:正好,在这儿遇上中书,本王才想去辞辞你,不想半路就见你的爱妾他咬牙切齿,这小妮子自己不仔细,就掉在水缸里头,本王才捞了她出来,倒碰见中书了。 银瓶被另一个男人搂抱着,没脸见裴容廷,又羞又气,一声大人又叫不出口,只好满眼是泪地别过脸,死死咬着嘴唇。祁王侧脸看着她,竟叹了口气,以一种奇异的温柔道:好了,知道你吓着了,别哭了。 他才要伸出手去擦掉银瓶的眼泪,便被裴容廷劈手夺了去。 银瓶跌回裴容廷的怀里,清冽的沉香气重新充盈鼻尖,她像是瞬间有了依靠,眼泪一下子滚出来。她不知道裴大人会如何看她,也不敢去抱他,只好捂着脸呜呜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低低的,风声却很凛然,竹叶摩挲着石墙,沙沙有声。 祁王手臂空了下来,拉紧了自己的紫绒鹤氅,望着裴容廷笑说:本王救了中书的爱妾,不知能得着什么谢礼? 然而裴容廷恍若未闻,只后退了两步,平静如水地说了一句不送六殿下。 他的眼睑微微垂着,也似乎低了低头,可那清俊的脸映在灯影下,一半明,一半暗,阴影里结了冰。他也不等祁王的回应,说罢便径直往小路深处走去了,他身后的侍从却不敢越过祁王,都打着灯笼低头了半日,只等祁王也冷笑着离开,方匆匆追了上去。 远离了祁王,银瓶终于活了过来,立即强忍住抽噎,指天誓日地为自己分辩道:大人,我、奴呃,奴也不知那祁王为什么拽着我!大人没来的时候,他也不是这样的。奴没有背着大人招惹他,只是是他问了奴些奇奇怪怪的话呃除此之外,再没和他说一句话!若奴撒一个字的谎,管叫这一身的皮肉的烂掉,到明日不得好死 一语未了,裴容廷却忽然瞥向了她:他都问了你什么? 他的脸色铁青,因为在银蓝的月色下,更显得阴鸷。 银瓶只当裴容廷果然为她的不检点生了大气,登时把心凉了一半,才要开口,他们却已经走出了竹林小路。面前豁然开朗,院门半开着,流出里面融融的灯火,有小厮看见,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裴容廷轻轻掩住了银瓶的嘴。直到回了丹房,打发走了看烛火的小厮,他方把银瓶放在了靠墙的一张官帽椅上。他另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一壁抽出自己的汗巾叫她擦眼泪,一壁又重新问道:说罢,他方才问了你什么? 银瓶也小心瞅着裴容廷,小声道:就是问我姓什么。 果然印证了他的猜度。裴容廷暗地里咬牙,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问: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记得了。 还有什么? 然后就没有什对了,他还问我这样说,是不是大人教的。 裴容廷默然了片刻,淡淡唔了一声。 他早已猜度出祁王此行不过是打探她是不是真的失了记忆。然而方才那一幕,他当着他的面把银瓶困在自己的怀里,除了对他的挑衅,可也有一丝一毫是因为银瓶?虽然他与她也不过只见过两面。 裴容廷怀着心事,银瓶也被他沉重的神情弄得如坐针毡,抿了抿嘴唇问:大人生我的气了罢。 裴容廷回过神,也没说话,只略叹了口气。 银瓶对祁王的避之不及显而易见,他纵是生恨,纵是吃了多少干醋,也绝没有理由迁怒于银瓶。他才要拉过她的手来握住,却见她袖子下半掩着一块淤青,忙揭开袖子来看。银瓶见状,忙怯怯笑道:想是我坐在缸上跌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就只有这一小块,不碍事,一点儿都不疼。 裴容廷蹙眉道:我才刚就要问你,好好的,你坐水缸上干什么? 银瓶登时红了脸,忙低下头,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半日才道:是我和桂娘看、看北斗阑干来着。 坐在水缸上看星星,从来没听说过。裴容廷虽怀疑,但两个姑娘凑在一起,也难免有些让人费解的奇思妙想,他也没再追究,只起身去叫预备洗澡水,又差人去取活血化瘀的山羊血黎洞散并烧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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