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4/4页)
只铐圈中间相连的一段铁链绕过了床头的一根铁栏,将两人的各一只手铐在一起。 趁着她出神的空当,虞韶捏着她的肩以自身的重量将她按倒在床上,双膝着床紧卡住她的双腿,血淋淋的五指紧扣住她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死死压进柔软被褥里,几乎抽调出了残余的全部力气而微微发颤。傅缨因突然陷入一片蓬松难以着力的柔软而怔了一瞬,抬眼就看见虞韶的面孔,然后是出乎意料的嘴唇相贴——并不是亲吻,更像是两边牙齿隔着两唇狠狠磕在一起,傅缨在刺痛中闭了闭眼,人生首次,她发现她的脾气其实相当不错。 “当啷”一声,似乎手铐的钥匙被蹭掉了下去。 傅缨睁开眼:“放开我。” 虞韶沉默着,像一片乌云盖在她身上,脸埋进她的颈窝,呼吸又轻又软,过了很久才慢慢出声:“傅缨,你的枪呢?你的刀呢?都没带吗?” 不等她回答,他自言自语地得出一个结论:“你不防备我。”他像被自己的话逗笑,混着鼻音的嗤笑显得又闷又软。他盖在她身上,却没什么压迫感,像温热的、柔软的一团绵灰积雪云,怠倦地逶迤在缥色天际角,却能包容冬季天空所有凛冽的锋芒与锐角,入了夜便飘落下绵软如絮的片片小雪,如同缓慢撕扯开自己的身躯来染白整座城。如今第一片就落在她颈肤上,他说:“你不防备我,你信任我。你应该是那种跟丈夫同床共枕,都会把枪放在触手可及之处的人……这样看来你似乎只有在我身边才能睡个安稳觉。” 傅缨望着天花板,并不否认。因为的确如此。 不只是这些,包括之前,虞韶指责她戕害手足。 每一句都是真的。 虞韶一直都了解她,从小时候她悄悄做的每一件事,到如今每一步布局设计,甚至是只在报纸上刊登过只言片语的新闻。无需目睹,无需证据,无需思考,他就是知道。 傅缨也了解他,了解催生出了信任与不设防,虞韶永远不会伤她也不会成为她的敌手。正如狮子小憩时会纵容鸟儿停在自己身上闲庭信步,因为清楚它用尽全力也啄不破自己皮毛。这种了解源于傅缨自幼早熟的洞察力,解析他人外在表现暴露出的真实信息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很多人于她而言一望到底根本不存在秘密。但她一直想不出虞韶对于她的了解来自何处,他洞察力并不敏锐,相反他在商人家里长大却一点尔虞我诈都没学着,小时候他喜欢凑热闹,每逢有什么庙会节宴都要拉她去瞧瞧,小商贩见了他这种面相单纯的小少爷都暗中提价,结果对方要多少钱他就真的给多少。 傅缨回过神,察觉到虞韶手指的松动,轻而易举挣开将他反压在床上。在他微愣的眼神中,将自己扣着手铐的那只手伸入床头的栏杆里,左右卡住,利落地脱出来,骨骼碾碎的咯吱声让他瞳孔缩紧,盯着她腕上被手铐划破的一大片伤口,瞳孔又缓缓扩大,每一条纹路里都漫出痛楚,仿佛那伤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傅缨捡起远处的钥匙,扔给他,声音依旧温和:“别再这样了。” 虞韶低垂下首,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 何瞻其实一早就听到了些风声,他知道傅缨没打算瞒他,又或者懒于在这种事上下闲工夫,那个人直接被她安排在了自家投资办起的私人医院里。 关于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何瞻也有点兴趣。流言蜚语很早就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离经叛道的富商公子,颇有才学的进步青年,荒淫无度的落魄废物,再加上和当今几省司令的少年相识青梅竹马之情,不错,够传奇也够跌宕,足够充当茶余饭后的一份谈资,撰成部白话应该也是合适的。 他这日来医院查视,正好巧不巧地遇上了。 站在走廊上,借着对面窗户的反光悄悄看了一会儿,何瞻发现自己倒还算心平气和,这两人在病床上闹腾来闹腾去,哪像个情人会面的场面,倒像雪地里玩闹的孩子。如此想着,他甚至让自己笑了出来。 但这正是他缺憾的。他并不是毫无察觉,相敬如宾之下隐隐的距离感,雾一样看得到却摸不着的微妙隔阂,成婚以来寥寥可数的亲近,如果这些都可以用工作繁忙且新婚还在磨合期来解释的话,那么从对方口中清晰说出的那句——“你应该是那种跟丈夫同床共枕,都会把枪放在触手可及之处的人”,以及她的缄默以对,都足以将一厢情愿牵强附会的粉饰撕开出伤口。指节传来锐疼让他回过神来,发现手指无意中紧握,脚步有向病房内挪的趋势。 这是做什么。 他苦笑一下,按着眉心揉了揉,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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