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三章 (第3/3页)
安却一点也没有想到对他的哥哥流露什么怨恨的情绪,或者甚至心怀不满;他从来没想过要超越他哥哥,他不想下什么断语,或者说一句贬损的话。他一声不出地承认着他哥哥的优越地位,承认他比自己更严肃,更有能力,更有才干,承认他应该享受更大的尊严,他认为他必须承认这一点,丝毫不容怀疑。然而也正是这种无限的、无可奈何的、无条件的顺从激怒了托马斯,因为克利斯蒂安不管遇到任何事都是不动心机地听凭托马斯作主,以致他给人的印象,反倒一点也不看重托马斯的优越、才能、严肃和他的尊严的地位似的。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位公司的主人虽然口里不说,心里却越来越不喜欢他了而克利斯蒂安的工作热情自从第一个星期过去以后,越来越明显的减弱,也更使托马斯感到自己有理由憎恨他。让我们看看他是怎么工作的吧。首先就表现在他工作前的准备事项逐渐拖长上:看报啊,早餐后吸一支纸烟啊,喝一杯啤酒啊,这些事开始的时候本来被看作是工作开始前的一种雅致的艺术,一点富于趣味的享受,可是后来这些事情所占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以至于延长到一整个上午。然后克利斯蒂安越发的无拘无束了,每天早晨他衔着纸烟,姗姗来迟,中午他到俱乐部吃午饭,回来得很晚,甚至根本不回来了主要是一些单身高人参加这个俱乐部,在二楼的一所酒馆里设有一些舒适的单间房屋,人们可以在这里吃饭,无拘无束地谈天,这些谈话往往并不是完全无伤大雅的,因为这里还设有轮盘赌具。会员中也有一些像克罗格参议和彼得多尔曼这样虽然已经娶妻育子但是行为比较轻浮的人。警察局长克瑞梅在这里被称为“喷水唧筒队长”这是吉塞克博士、消防队长的儿子安德利阿斯吉塞克给他的绰号。做为克利斯蒂安的老同学,吉塞克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开始挂牌营业了。虽然他被公认为一个放荡的花花公子,克利斯蒂安却一见面就和他恢复了旧日的友情。 大家更喜欢管克利斯蒂安叫做克利山,他早在过去就和这些人多少都有些认识,有的更是他的老朋友,因为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已经故世的马齐鲁斯施藤格的学生。所以克利斯蒂安刚一出现就受到这些人热烈欢迎。虽然不论是商人,还是医生、律师,没有谁认为他的才智有什么出众之处,但是他那使大家消遣解闷的本领却得到众人普遍的承认。他的表演才能也确实对得起大家的尊重,故事也说得最动人。他在钢琴前边模仿音乐家,他模仿英国和大西洋彼岸的演员和歌剧演员,他用最动听、最风趣的语言讲叙他的一个又一个的异国爱情故事因为没有人怀疑: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是一个花花公子他描述他在海船上、火车上,在圣保利,在怀特柴佩尔,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的奇遇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得有声有色,非常引人入胜,他的声音拖得比较长,有一些凄婉的意味,他像是英国幽默家那样又诙谐又浪漫。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一条狗怎样被装到箱子里从瓦尔帕瑞索寄到旧金山去,而且这是一条癞狗。他也不明白,他讲这个故事有什么用意,然而这个故事一经他的嘴说出来便显得非常滑稽。当四周的人没有一个不兴致盎然的时候,他却坐在那里,脸上罩着一层难以解释的又惶惑又严肃的神情,一条细瘦的罗圈腿搭在另一条上面,深陷的小圆眼睛旁若无人地游移四顾他的这种表情,连同他那高翘的弯鼻子,细瘦的长脖颈以及稀疏的金红色的头发给人一种印象,他就是他所有故事中的主角,他自己就是众人的笑柄然而他却没有这样想。 在家里,他特别喜欢说的是他在瓦尔帕瑞索的办公室,那难以捉摸的天气,和一个名叫琼尼桑德施托姆的年轻的伦敦人,一个游手好闲的非常有趣的家伙,关于这个人,他说“该死的,我就从来没有发现他作过事。”虽然如此,这个人却仍然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商人他说:“天气这么热!喏,老板走进办公室来了我们八个人像苍蝇似地横七竖八地躺着抽纸烟,一起对蚊子发起攻击。见他的鬼!‘好啊,’老板说,‘你们不干活吗,诸位先生?!’‘不,先生!’琼尼桑德施托姆说,‘您这不是看见了么,先生。’说着我们一齐把烟往他脸上喷。见他的鬼!” “你怎么总是说‘见他的鬼’啊?”托马斯恼怒地问。然而他恼怒的并不是这个。事实上他认为克利斯蒂安所以这样津津有味地说这个人的故事,是因为可以借题发挥,做为他轻视工作的借口。 一到这时母亲就故意把话题引到别处去。 “真是罪过,”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暗自思忖道。“连亲兄弟也会互相忌恨、鄙视;虽然听起来非常可怕,实际上却的确有这种事。最好是不谈这个,糊里糊涂地让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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