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Terminal (第2/2页)
但走在廊桥上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刚才在航站楼前他说出一句‘姐你不要去’,她是不是会立刻打道回府,哪管它什么手续繁琐、国际办里洪水滔天。 可她知道知远不会,他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会将自己的愿望说出口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愿见到她的窘迫,会细细地维护其实在他那本就不需要的自尊心。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念头沤烂了,像是冬天里放在地暖上的苹果,无论外表多么光鲜,只消稍微咬上一口,就会细细密密地流出褐色的脓汁。 飞机飞行平稳,身前身后解开搭扣的声音传来,方知悠明白自己已经绝无可能退缩了。高差骤变造成的耳道内的不适仍未缓解,她想起知远在航站楼前嘱咐的种种,张开嘴巴,即刻尝到了泪水的咸涩,耳道内的鸣声却未褪去,酸涩和着这掩耳盗铃般的噪音泛起,她开始后悔自己决定申请交换的那个时刻。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春雨搅动颓靡的根茎,混合着记忆与欲望,从了无生气的大地滋育出丁香花 那时的她毁灭了一株植物,不声不响地避开了他们的生日,最终在月底决定了申请交换项目。现在到了八月,一切悲哀的结果都展现出来了。 知远特地请了假来送她,她本来希望的是不声不响的告别,希望能够在搭乘地铁时在拥碌的人群中泯灭掉自我,并且多多少少希望能振奋起一些对新生活的期盼。可知远怕她劳累,专门破费约了车,一路送她到机场。 在夏季少有的烟蒙雨雾中,她和他坐在后座,各自望出一侧的窗户。浓郁的绿意在窗边晕开,枝枝点点似珠似泪,在视野里不断倒退,她就要离开啊。她没来由地想起胶片里记录的西贡的午后和雨夜,梁家辉和珍·玛奇交缠的手,相拥的蜜色躯体和阴影里的干渴盆栽,簌簌然鼻头酸得又要落下泪来。 她一面思考西贡的湿热和北京的潮闷有何区别,交缠的手也要分出一支来,不安分地落在座位中间,像是试探,又像是回味,额头却还要贴在窗上,像是抗拒,又像是期待。 那只手最终还是握上了另一只手,干燥、冰冷又骨感的手,轻捏上她的虎口,描摹着她的指节和手心的纹路,再轻轻地把手掌托起,十指交并。 她没有转头,她不敢转头,怕击碎绮丽的梦境,怕敲醒压抑的躁动。 可相迭的掌间捂出的热意还没传到身体里就被突然碾灭,再转头时,她看到的仍是知远的颈,她的那只手还留在那里,再没被握起。 空乘派水时,方知悠还在分辨着掌心里是否真的游走过指尖,匆忙转头时是否有泪滴不安分地坠下,甚至航站楼前的分别是否真的会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她最近哭得够多了,她今天哭得也太多了,彷佛这是她无望爱恋的最后纪念。哭过了这一场,一切都能好起来的吧。 她在远离他啊,她要离开他啊。 —————————— 诗出艾略特《荒原》 terminal:航站楼;终点站;不可挽回的 另:写这一章在循环《Waiting and Waltzing in Airport Termin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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