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 上卷完结 (第1/2页)
· 万嵎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开口问纪殊如何了。 恰是将近正午的时候,帘子都遮不住窗外明晃晃的光亮,一旁伺候的小厮见二爷醒了,原本还有些喜色,可一听他开口,眉眼又哀沉下去,身子更佝偻了:“夫人他,他……” “他怎样了?”仿佛全身的血气都倒流一般,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的,心沉沉地一抽一跳着,眼眶也开始发热,“他怎样了,说啊!” “夫人他……去了,老夫人说若是二爷今儿晌午前能醒来,准备准备便要出殡了。”小厮声音低低的,就差要哭出声来。 “怎么会……”他深深吸了两口气,眼睛涩得挤不出一滴泪,只是难以置信地喃着:“怎么就去了……” 那日荀太医同他说得好好的,墓头回一药难求,虽现下只有一剂在手中,可好在戚渊给他的那只玉瓶里,又是另一剂奇药脂雪凝。此药若以血催和,其功效勉勉强强能抵一剂墓头回,只是祛毒之效不若两剂来得实在,却也能将人从鬼门关拉回一命,日后再好生休养并无大碍了。 “‘脂雪凝’乃天水岐氏一族族传的奇药,其药方只传嫡脉宗主,外人一概不知;又因此药难制,需耗费大量珍材、心血,故每任宗主所制寥寥,流世屈指可数;且此药若要起效,需以血为药引。 此药之奇就奇在,若是用无何干系的旁人之血为药引,其药效堪堪不足三成;可若是患者已与他人结契,以其契者之血为引,药效方能发挥至九成九,‘制百毒,于鬼手夺命’,并不输墓头回。” 据传天水岐氏为上古时名医岐伯后裔,避世久矣;而天水岐氏当今的宗主,喜云游九州,又常拟化虚名,神出鬼没,其最近一次为人所知的行踪,便是自称姓孙名晋,随军西征去了。若非他自己想现身于世,旁人是万万找不到他的。 言及此,荀太医抬起眼,淡然看着万嵎。自古夫为妻纲,榫为卯纲,卯妻多为榫君眼中的附庸,少了这个,还有那个,妻妻妾妾,向来不过是新人笑、旧人哭之事;且脂雪凝所需药引用量极大,纵是八尺大汉,取血过后也不免睡上三五天,歇息好一阵,才能缓过气血流失之虚。 先前纪殊身怀六甲时,万嵎是如何待他的,荀太医也算看在眼里。虽万嵎不能算如何伤他、害他,可纪殊确确实实为他所苦、为他所忧,因而,他不信万嵎愿以一己之身,救纪殊一命。 只是话音落毕,万嵎一把将衣袖捋起,利落从腰间拔出鞘中短匕,痛快道:“那便用我的血,多少都行。” “只要……荀老能救他一命,再生之恩,我万某定然永生不忘。” 利刃划过手壁,痛意便火辣辣袭上来。所幸也仅是伤及皮肉,于久经沙场之人而言,这痛不算太难捱,只是取血作引也确实伤身,万嵎这一歇就是三天,一觉醒来,却未料想,还是不能将他留住…… · 纪殊出殡前一日,纷纷扬扬下了好大一场雪。雪霁天晴,却让人更觉寒意刺骨。 灵堂布置得简单,供烧的纸衣纸鞋都没来得及准备,桌案上惟有一小鼎香炉、三只酒盏、几个果子,粗布帘子一架,后边儿便是停棺处。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那日给纪殊接生的几个小太医倒是来了,戚渊因同是朝中官员,眼下情势不便走动,只遣人送了篇诔文过来,除此之外,纪家的人不见有丝毫动静。 “这停丧才几天就下葬了,是不是早了些?” 守夜时,谢夫人到南院瞧了一眼,万嵎便同她询问。纪殊好歹也算嫡子正妻,棺椁是可以搬到中堂去的,谢夫人却道不必麻烦,索性只停在了南院,停丧才两三日便急着出殡也是她的意思:“你这茬子事还没过去,当然得处处小心些,完事越利落越好,省得给朝廷那些官爷说三道四的。再说,我们家如今这形势,哪有这些闲银子跟他耗?” “不过是多烧几炷香,能废什么银子?”万嵎皱眉。 “哎哟,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谢夫人呛他一声,又好声好气道:“我让婆子瞧过,恰好,这两日宜丧葬,再过几日便迟了!前段儿我们去寺里,延颂太师参悟天机,说你命格有贵气,再过段日子,赏识你的贵人便会现身,到时候你就能重得荣宠,东山再起。死身晦气,须得快些处置,可别这会儿把你的富贵气冲折了……” “娘!”万嵎猛一拍桌案,炉里的细香都震得到处飞灰,谢夫人见他眼中一片猩红,只好噤了声。 入夜渐深,万籁俱寂,南院厅堂里,唯有他一人对棺而坐。棺木漆得油黑,映出灯影幢幢,似成婚那晚,拜堂过后,他牵着纪殊的手走进洞房,流光照在朱衣霞帔之上,饶是无情也动人;又似纪殊赠他香囊那夜,被翻红浪,百般欢愉,云收雨歇后,红烛透轻纱,朱颜沁薄汗,香润满榻。 他只想留他在身侧久一些,仿若他的曈儿未曾走远……哪怕留着棺椁,都好。 窗外,风雪渐息,东方吐白,他同他最后一夜的缠绵也将终了。万嵎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活生生剜去一块,痛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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