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 (第2/2页)
再往前数一数,并不沉默的时候也有,偶尔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低头用刀削一块木头,或是许多人议事的帐篷里,目光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实在是记不清了。 又想到这孩子其实从来都是这样,有什么事都在心里藏着,仓鼠一般固执,宁可腐烂化进骨肉里也不肯吐出来。 他忽地一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想出这么一点也不可爱的形容。可却也贴切。 桃花好,开得十分好,落得十分好。桃林也好,遮天蔽日,十分漂亮。可他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感觉朦朦胧胧的,只能道一句不够尽兴。至于如何才能尽兴,一时也也没什么头绪。兴许是差了酒?好像也不是。 他忽然道:“我倒是才知道,原来你喜欢桃花?” “不。”燕殇终于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他再问:“那是不喜欢?” “不是。”燕殇站起来折了一枝桃花,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解释似的说:“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因为从没见过别的,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都只剩下这个。”他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桃枝,又笑了起来,说:“我还是不想出去。” 于是他本想劝解的话被堵了回去,悻悻然躺平,干脆不说话了。其实他也不想走,况且至大乘境后,按常理来说就该闭关参悟,不问世事。 修道都讲究因果,这东西说来玄乎,无非是欠了的就要还,欠什么便还什么。至于还不清的,日久天长成了心里一块疙瘩,便是心魔。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因果,心魔好歹是“看”得着的。此物如同浮萍,无根而生,稍一沾染便泛滥成灾。要么从来不欠,要么说服自己从来不欠。当今修真界的主流绝情道,便是后者。 他反其道而行,在外招摇十数年之久,交情结了许多,深深浅浅零零碎碎都没剩什么联系,又自觉生养之恩、授业之恩具已还清,一身轻松,的确没必要再出去凑热闹。 至于闭关参悟,他自踏入修真界时便没想过以后,传他心法的老头子说什么天赋异禀不世之材,也只当是在诳他,未曾想有朝一日真走到了这一步,反倒不知该做什么,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踏入了大乘境。 “简直像做梦一样。”他将手枕在脑后,嘀咕了一句。心里如此想着闭上了眼,再一睁眼间,却见满树桃花落了近半,稀疏的枝丫间露着天色泛白,竟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 “怎么也不叫我……”他话说到一半,伸着腰向旁说话,却没见到燕殇的身影。 “燕殇!”他喊了一声,桃枝轻轻摇晃,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些许寒意,却没听到半点回应,他心中立刻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他当即手中结印,本想御灵寻人,却发现自己经脉空落狭隘,好似凡人之躯,竟没半点灵气,愣了一瞬。 也就在此时,耳畔落下一道清脆响声,似是玉石相接,又似铃音。他循声看去,只见到一只的蝴蝶,它双翼漆黑,在树梢上落下,如同一朵半开的花。蝴蝶展翅而飞,他稍一愣,不自觉跟了上去,眼里只剩下那点黑色,若即若离,如同引路一般。周遭风声不觉,风吹桃花尽落,满是繁荣后的枯败。 许是夜色渐深,他稍不留神,便失了蝴蝶的踪迹。再抬眼一看,面前是林间的一小片空地,有一小亭,亭盖铺满了桃花,四角的风铃随风轻响。风自他身后穿过,吹得桌上的桃花散落开来,露出其下纵横交错的刻痕。 他一眼便被那棋盘所吸引,连蝴蝶的下落也忘了找。黑白两子几乎铺满了棋盘,却不是什么围棋的路数,竟是一局未分胜负的五子连珠。越看,他越觉得有口气在心里闷着,十分难受。黑白两子势均力敌,皆是只差一步便能连成五子,可却就这么断了,再无下落。 并非什么难以破解的奇局,甚至不是难分胜负的平局,仅差了一子而已,谁能落子谁便能胜。到底谁会赢?黑子还是白子?这盘棋是何人对弈,在此处布下了多久? 这处亭子他再熟悉不过,明明前几日才同闻人书在此处喝过酒,当时还干干净净的,哪里有谁下过棋?再看这棋盘上的痕迹,竟像是几百年未曾有人来过一般。 他摩挲着那刻痕,一时恍惚喃喃自语,竟已过了百年么? 梦中那两个字清清楚楚,犹如谁在耳边呢喃一般,分明不该是他,可他一听见,便知道这是在叫他。 ——姜瑶。 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尽碎在这两个字里头。自魂飞魄散那时到如今的百十年间,也尽在这一弹指间。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皱眉自语:“莫不是真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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