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瑶池阙下 (第2/2页)
船形、莲花形,烛光映得河水如同方才升起焰火的天空一般明亮。水波潺潺,水上和水下的灯一起,稳稳地流向远方。 左峪突然回过头来,摇了摇他们牵着的手,认真问道:“阿珩,我们也放一个吧?”未等杜珩开口,快速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杜珩慢慢收回被一下子松开的手,怔怔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回来,把目光移向河面。方才一直牵着的热源没有了,初秋的风穿过草木,吹起薄薄的衣裙和帷帽的纱,杜珩不禁打了个寒颤,习惯性地摸上胸口,手指隔着刺绣花纹找到嵌在血肉中的玉,才略略安下心来。 一盏尤其大的龙舟样河灯破开水面、挤开身边一盏盏小河灯,漂到他面前,似是被河岸的草挡住一般,在原地挣扎打转。杜珩别扭地提起裙角,走下河岸的木阶,掀起纱帘,把手中的花放在木板上,拨开拦着那盏河灯的草。 手中的那盏河灯是从未见过的精致样式。龙身昂首收腹,张牙舞爪,口中衔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船尾雕着兰草鲜花,细致入微。就着灯中烛火去看灯身,没有寻常的祈福语句,只有一个章。 ——“随安堂” 跳跃的烛火在眼中放大、膨胀,逐渐展开成一片白光,铺天盖地落下,蚕茧一般,将他层层包裹住,密不透风,无法呼吸。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四方宫墙围成的院落,坐在窗下,沉默着看日光一寸寸扫过牌匾、晦明流淌在花草上、燕子毫无留恋地飞过宫墙。 然后天黑了。 龙涎香的环绕中,灼热的气息如蛇信一般一寸寸滑过后颈。眼前蒙上黑布,汗水一滴一滴落下,手脚被死死绑住,挣扎不得。一双滑腻冰冷的手自上而下,或是轻拢慢捻,或是掌掴鞭打。然而最令他恐惧的是,他竟然在这样附骨之疽的刺激或痛苦中,产生了反应。 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被灌下药、被单纯地当成一件器物。在昏昏沉沉与主动迎合中,那个人会施舍出为数不多的温情,自己也会少受些罪,醒来以后也不会留下多少印象。 “......那么,就停在此刻吧。你永远,属于我。” 他听着那个人缓慢、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没有绝望、没有痛苦、甚至没有恐惧,只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遗憾,白鸟般歘地飞过。 “咔嚓”一声,手指无知无觉间用力,高高扬起的龙尾断在手中。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走近,杜珩回过神,忙将河灯放回水中。龙舟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威风地挤开灯潮、冲向下游。他想站起来,一用力才发现腿已蹲麻。 左峪觉出不对,上前几步将杜珩从水边拉起。两人走上木阶。左峪伸手碰碰杜珩冰凉的面颊,问道:“怎么了?”语罢捉起他的手。 凉风吹过眼睛,杜珩反应过来,想起花还留在下面的木板上,手里的龙尾此时成了个烫手的山芋。正欲扔掉时,却被左峪捉住从掌心抠出来。 杜珩张了张口,有点歉疚地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被冷风灌进来,刺入肺中,他重重地咳出来。左峪顾不得什么龙尾,将他一把抱住,手掌下是半挽披下的长发,又密又软。人们常说头发软的人性格也软,他却感觉到怀中的人像水一样,轻盈、冰凉、抓不住。 他更紧地将杜珩抱在怀里。 感受到怀中人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左峪低头,把那块碎木拿到杜珩眼前,在他耳畔低声问道:“我扔了吧?”、 杜珩微微点头。左峪扬起手臂,重重抛回河中。杜珩缓过力气,伸手将他胸膛推开一点。左峪拉着他,回身蹲下,拿起刚买的河灯。 是一盏普普通通的方形河灯,中间插着一只小指粗细的短蜡烛。左峪把笔递给杜珩,轻道:“许个愿。” 杜珩看着空白的河灯,咬了一下唇,起身走下木阶,拾起花,一朵朵摆在河灯里,低声道:“用这个吧。” 左峪帮他把花摆好,用火折子点亮河灯,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下木阶,把河灯放到水中。河灯打了个转,载着花,悠悠地顺水而去。快要蔫掉的花在烛光中映得出乎意料的美丽。他们注视着那团小小的光汇入璀璨的光潮之中。 左峪捧起他的脸颊,温柔眷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接着坚定地吻在他唇上。杜珩愣了一下,接着轻轻闭上眼睛,张开了口。这样缠绵温存的吻,两人都不熟练,磕磕绊绊的牙关碰在一起,舌尖轻触交缠,只浅浅停在上颚位置,谁都不敢更进一步。灼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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