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 (第1/1页)
邺王死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大雪。 那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鹅毛如絮,纷纷扬扬,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了。 江阙月着白衣,披银甲,分明一副月朗清风的文将装扮,却满脸血污,神情冷厉。 被他一枪毙于阵前的,是整个国家最具权势的男人。 他是先帝胞弟,坐拥二十万兵马。 赐九锡,封邺王,其下邑户不计其数,是连当朝太后都忌惮的存在。 这样一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如今却像块破布一样,挂在江阙月的枪头上。 邺王一生狂妄自大,没想到折在了自己人手里。 他最倚重,也最能干的部下,率领一支精锐部队临阵倒戈,用他的项上人头,和朝廷做了一笔交易。 江阙月说,他不要什么金银财宝,也不要封官加爵。 他只要一个人。 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 对此,裴谨的感想是:你这么不按套路出牌,对得起我妈机关算尽吗? 时间回到十年前。 当时的惠文太后还不是太后,只是四大贵妃之一的惠妃。 当时的太子也还不是太子,只是武帝仅有的一双子女里,排行第二的那个。 后来他娘当上了皇后,裴谨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储君。 他上面还有个姐姐,七岁那年就夭折了。 武帝作为一个皇帝,本职工作做得一般,却是颗难得的痴情种子。 一辈子只爱他妈一人,妃位只填了一个,后位空悬多年,最终还是落到了惠妃的手里。 这么个背景下,裴谨的存在就显得尤为可贵。 往大里说,他是黎东王朝唯一的继承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往小里说,他见证了爹娘的爱情之路,是皇室中为数不多的真爱结晶,从小就泡在蜜罐子里长大。 可惜武帝满腹柔情,却是个短命鬼。 他一共在位十五年,连历代皇帝的平均值都没达到,就一命呜呼了。 留下孤儿寡母,面对一屋子的豺狼虎豹。 武帝于政治上没多大建树,文武百官都是放养的,养着养着就起了野心。 这些人里,呼声最高,最拥有篡位实力的,当属武帝的弟弟,领着太尉一职的邺王。 邺王有作妖的资本,当然不会甘于平庸。 时不时的就试探一下朝廷的态度,主要是试探一下惠文皇后的态度。 甚至未经圣召,就集结军队于王城外,颇有挑衅示威的意思。 他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邺王本人是文官出身,对于领兵打仗一事不怎么精通。 可他麾下英才云集啊! 尤其一个叫江阙月的小将,数次出征,平叛迎敌,从无败绩,其骁勇善战和用兵之诡诈,令人叹为观止,都说他年少成名,将来必成大器。 这句话倒是应验了。 有江阙月坐镇二十万大军,朝廷自然不敢轻敌。 惠文皇后心知这时与邺王撕破脸,只会导致朝堂动乱,疆土分裂。 便赐予了丰厚的嘉赏,同时将自己膝下唯一的儿子送至元州,囚禁在邺王府中,充当人质。 邺王果然满意,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翌日,军队撤出了王都。 裴谨在母亲面前拜了三拜,没有哭,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自此与生母分别。 惠文皇后折下窗外的一枝梅花,亲手为这个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绾发。 乌黑的长发,雪白的梅花。 衬着他单薄的身形,仿佛一卷淡色的水墨画,轻轻一碰,就会消失。 “如果你死在了元州……” 他的母亲顿了顿,对他说:“也不必难过,更不用害怕孤单。” 她伸手抚过裴谨的脸庞,眼中是难得的温柔:“母后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但要等到元州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之后。 裴谨容姿端丽,闻言浅浅一笑,脸色苍白,唇色也是极淡的颜色。 他蹭了蹭母亲的脖子,小声说:“好。” 而那时裴谨想的却是,死我一个就好啦。 此去茫茫无归期,他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雍容如牡丹花一样的女人了。 听说元州很冷,终年下着大雪。 如果邺王杀了他,埋在厚厚的冰层下,和黎东的万里江山融为一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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