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真开心 (第3/3页)
。 我们要回法租界。 汽车路过威尔斯桥,宪兵队连衣服都不换,穿着军服,冲上来,一层又一层的严密人墙,将大桥入口和出口堵得死死。 戴逸一直在看我,几乎抽不出空往窗外瞧,所以他还在继续和我说话:“何先生,同我去重庆吧?” 我恍恍惚惚地跟着应一声好。 他见我这样,终于不说话了,转头朝窗外看去。 此时,我的汽车上除了汽车夫,副驾的熊伟,就只剩下我和戴逸。 后边还有两辆汽车,一辆坐的是戴逸的随行人员,一辆是曹之瑞划给我的巡捕。 上前问询的人被枪杆子顶着推回来,我们只能被迫留在桥上。 桥两边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安静的汽车内室里,我开口和戴逸说话:“连累你死在这里,真不好意思。” 我是真没想到日本人的消息能这样灵通。 以我在法租界甚至于整个地头的名气,他们不会马上杀我,会再等一等,等到看客足够多,杀我立威,叫人知道,忤逆他们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坐在我身边的戴逸不说话。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有些不安。 我极喜欢戴逸,但戴逸对我到底什么心思,我却是从来没问过的。怕一旦问得不好,两人尴尬,面都不方便见了。 风吹在我脸上——是坐副驾的熊伟推开了车门,他冲军官身后攒动的人头挥手:“哎!各位!我娘叫杜翠华,好搓麻将,你们要是有空可以去北街路找她,陪她搓搓麻!多谢了!” 我在车里听得清楚,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是这小子的遗言,或者说遗愿。 汽车夫也推车门,模仿着熊伟那样朝人群喊话:“我家远,在苏北,谁帮我给我爹带个话?” 在这样一种气氛里,人们默契地听懂了他这没头没尾的话。 其中一个和何小嫚穿一样学生制服的女孩掏出了个红色的小本本,也高声喊过来:“你说,我写下来帮你寄回去!” 巡捕毕竟是法租界的巡捕,只有他们被放行了。 我拖一个小弟兄让他给捎话,看他来不来得及跑一趟公董局,问问曹之瑞,大嫂和小嫚怎么样了。 二十分钟后,曹之瑞这个大胖子呼哧呼哧亲自来了:“老弟,董小刀乱枪打死了,你家里人我帮你安顿!你还有什么事情?” 我仔细想了想,倒也没有什么了。 只是戴逸还在沉默。 沉默得我都有点发憷了。 车里闷,他靠着威尔斯桥的桥栏,一边抽烟一边仰头看天上的云。 阳光不算明媚,但温温和和的,刚好。 戴逸扯着我并肩站在威尔斯桥桥边,他看着眼前这片海,忽然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的神色慢慢变得兴冲冲,“今天是我和何先生大喜的日子!” 我定在那儿,怀疑自己多半是懵了在发梦,直到手心被戴逸捋开,他从兜里摸了一块薄荷糖放在我的手心:“请你吃喜糖。” 绿色的糖纸扭起来一块小小的薄荷糖。 我还没来得及动,绿色霎时间变作一团艳红,那颗薄荷糖掉在了地上,风一吹,它滚进了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晶晶的弧线。 日本士兵指着天的枪口端平了。 天边晚霞火红,和海水相接。 海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近处乌灰,远处湛蓝,再远一些,火红。 我的心情亢奋,又平静。 子弹噼里啪啦,打穿了汽车铁皮。 这响声让我想起鞭炮。 让我想起小嫚弹钢琴蹦蹦跶跶堪称噪音的动静儿。 也让我想起离家不远的青石子路,雨水击打着铝盆,戴逸撑着伞陪我慢慢走。 今天,是个好日子。 戴逸依然穿着军服。 我仿佛也依然是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抱着那年轻军官的手,就着他的手啃一块硬邦邦的面包,紧接着被噎得大吐特吐。但那人不嫌弃我,笨拙地伸出两只手,捧着又黄又绿的酸馊秽物。 我攥着戴逸的手一直没放。心想,攒了这么一个小军官,我运气真好,我这一辈子,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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